毒品,大多数人会闻之色变。但你可曾想过它将被纳入心理治疗方案中?早在19世纪50年代,迷幻剂就已被纳入心理健康、精神疾病相关的研究之中,之后由于滥用问题被列为非法药物。尽管还是一个小众领域,但“迷幻浪潮”有蔓延之势。
历史上,使用迷幻剂治疗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在亚马逊部落历史悠久的死藤水(ayahuasca)仪式,萨满巫师便会使用黑暗的音调、强烈的鼓声,让人们服下死藤水,生成幻觉,起到强身健体的效果。时至今日,借助迷幻剂辅助心理治疗的方式再次搬上台面,并被称作迷幻疗法(psychedelic therapy)。LSD(lysergic acid diethylamide)、裸头草碱(psilocybin)等禁药也被认为具有治疗效果,包括治疗焦虑、抑郁、成瘾等心理障碍。
不过,对于迷幻疗法,学界也存在一些质疑的声音——迷幻疗法不是单纯地使用迷幻剂,治疗环境的布置也非常重要,而音乐更是不可或缺。居住于伦敦的作家佐伊·科米尔(Zoe Cormier)便认为,真正产生治愈效果的是迷幻疗法中使用的音乐,而不是迷幻剂。伦敦帝国理工学院门德尔·凯林(Mendel Kaelen)等人2018年发表于《精神药理学》的研究也将迷幻疗法中的音乐称为“隐藏的治疗师”。
迷幻剂是福音吗?
主流的迷幻疗法涉及4类药物:死藤水、LSD、裸头草碱和摇头丸(MDMA)。到目前为止,迷幻剂研究主要关注的是焦虑和情绪障碍、酒精和物质滥用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等。一般而言,迷幻剂是通过影响血清素的神经回路对人们的思维产生作用。
一些科学研究探究了迷幻剂的治疗效果。例如,2021年发表于《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的一项研究对59位中高度抑郁患者进行了为期6周的干预,结果表明和传统抗抑郁药物艾斯西酞普兰(escitalopram)一样,神奇蘑菇中的活性成分裸头草碱也对治疗难治性抑郁症(treatment-resistant depression,意味着至少两次尝试传统的抗抑郁药物治疗失败)有效。当然,迷幻剂的副作用也不可忽视。由于它们拥有影响思维的强大作用,因而可能改变人们的时间感知、现实感知、感知觉,甚至使之失真,还有可能产生强烈的情绪反应以及妄想,更严重者可能会影响人格。因此,迷幻剂研究以及迷幻治疗都需要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在场,帮助人们理解可能产生的体验。
此外,尽管迷幻剂的益处已得到科学支持,但它的效果可能并不持久。以治疗酒精成瘾为例,2012年泰里·克雷布斯(Teri S. Krebs)等人的元分析结果表明,单剂量的LSD对于酒精滥用的疗效可维持3~6个月,但到12个月后效果便不明显了。
迷幻疗法的核心是迷幻剂吗?
尽管在前文中我们提到了迷幻剂对治疗精神疾病可能是有益的,但它们毕竟是毒品。可问题在于,迷幻疗法通常是音乐与迷幻剂的组合,那就有必要探讨迷幻疗法的核心究竟是迷幻剂,还是音乐?生于加拿大的阿姆斯特丹音乐家斯泰西·格里芬(Stacey Griffin)认为,“在音乐中就能够获得非同凡响的体验,没有必要用药物来改变它,只是听音乐就嗨得不得了了。”如果音乐才是整个疗法的核心,那我们就能规避毒品的危害,最大化利用相关疗法。
音乐家乔恩·霍普金斯(Jon Hopkins)也说,你听什么音乐是对体验的很大一部分影响。2021年他专为迷幻疗法制作了一张独立音乐专辑Music For Psychedelic Therapy,“当你孤立地考虑这些药物、认为它们是神奇的治疗方法时,你就会陷入麻烦。如果你认为可以简单地把这个神奇的东西放进你的日常生活中,而不考虑体验的背景、环境以及你需要做的一切来进行深刻的内在转变,那么迷幻药就不太可能对你的生活做出持久的改变。”
与迷幻剂相比,音乐的潜在副作用显然会少得多。科米尔说,早在对迷幻疗法产生兴趣(或体验过它)之前,音乐就一直是她的治疗师、她的药物、她的疗愈者和她出生以来最好的朋友,音乐从来没有让她宿醉,没有破坏她的家,没有伤她的心,也没有杀死她的任何朋友。
更重要的是,音乐的益处也已得到科学研究支持。例如,马来西亚科学家亚叠·马利克(Adiel Mallik)和弗兰克·鲁索(Frank A. Russo)对163名临床诊断为焦虑的人进行了测试,发现平静的音乐和声音节拍刺激能够有效降低中高度焦虑患者的躯体焦虑和认知状态焦虑。伦敦帝国理工学院的门德尔·凯林(Mendel Kaelen)等研究者则发现,在19名使用裸头草碱治疗难治性抑郁症的人中,能够“显著预测一周后患者抑郁症状的减弱”的,是音乐体验的特点,而非药物强度。
隐藏治疗师:迷幻辅助的音乐疗法
正如凯林等人的研究标题“隐藏的治疗师”那样,或许迷幻疗法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迷幻辅助的音乐疗法”。所有形式的迷幻疗法,如死藤水仪式、仙人球膏仪式、20世纪50年代的精神病学实验、70年代诞生的地下场景以及现代的氯胺酮诊所和荷兰娱乐性质的神奇蘑姑松露度假村,所有这些都把音乐置于体验的中心。许多治疗师也把音乐描述为“锚”或者“指引”,迷幻剂才是提供真正治疗的成分。换句话说:你可以不需要迷幻剂进行音乐疗法,但几乎不可能不需要音乐进行迷幻疗法。
那么,迷幻疗法应该使用怎样的音乐呢?为了舒缓,音乐家总在创作缓慢的、安静的、氛围的、电子的、无旋律的音乐,霍普金斯登上头条的迷幻治疗专辑也极为舒缓和慢节奏,没有节拍或鼓点,伴随着与艺术家艾琳·霍尔(Eileen Hall)2018年一同前往厄瓜多尔塔尤思洞穴(Tayos Caves)时记录的大量瀑布、微风、鸟鸣的现场录音,柔和的音调呈现出层层叠叠的质感。
实际上,有一些音乐形式是专为迷幻剂制作的。在20世纪60年代,“迷幻摇滚”以其失真的声音、无尽的吉他独奏和长达数小时的即兴演奏,吸引了一大批瘾君子和感恩而死乐队(Grateful Dead)的粉丝。在整个20世纪80年代,锣浴(gong baths)、风铃和颂钵(singing bowls)在以迷幻药为基石的地下嬉皮士群体中变得流行起来,迈克尔·波伦(Michael Pollan)嘲笑而准确地称之为“水疗音乐”。之后,在90年代,锐舞文化(rave culture)以及一种(可怕的)重复的、长曲式的舞曲出现了,被明确称为“迷幻电音(psy trance)”。
但为迷幻疗法制作音乐不等同于为了迷幻剂而制作音乐。“音乐拥有调节情绪的强大力量”,音乐家们现在可以利用现代神经科学收集到的信息,看到音乐是如何影响听众的,之后用数字技术精心制作音乐作品,仔细而精确地引发听众的特定反应。音乐不仅仅是一种艺术,更是一种药物、一种疗法、一种技术,一种操纵听众的手段,或许也是一种最为有效的迷幻剂。
许多研究已经探索了“音乐是药物”的神经机制,音乐可能与其他奖赏类刺激(如食物、性、药物)一样。聆听愉悦的音乐会激活伏隔核(nucleus accumbens)以及腹侧被盖区(ventral tegmental area)。腹侧被盖区的多巴胺能神经元主要投射到伏隔核和前脑区域,这对于刺激起到奖赏作用是必要的。然而,这些研究多采用PET或fMRI,难以直接探究聆听音乐过程中的多巴胺的释放情况。假如音乐也是一种强大的“迷幻剂”,那么迷幻剂的作用机制或许也能为我们理解音乐的强大力量提供思路。
计算生物学家、世界知名的专业DJ马克思·库珀(Max Cooper)称:“迷幻剂解释了思维的机制,很明显地表明我们构建了现实的模型,以及这些模型如何约束我们的思想。迷幻药可以很好地提出新的思维过程,为陷入困境的事情寻找新的解决方案,并以积极的方式改变你的神经网络。”2016年发表于PNAS的一项研究便展现了LSD如何增加大脑不同区域之间的“功能性连接”。通常没有彼此进行交流的区域突然能够交换信息,产生新的想法、新的观点、新的突破。
正如音乐人布莱恩·伊诺(Brian Eno)曾经打趣的那样,“音乐是你的思维做的某件事”。它存在于你的大脑之外,但正是在你的大脑中,特定的和弦、音符、节奏、重复音和音乐主题真正变得有意义。在生理层面,音乐本身就能够成为一种医疗形式:不需要食物的营养物,不需要词语的治疗物,不需要治疗师的疗法。
音乐不是蛋糕上的糖衣,疗法的辅助,或者甚至是“隐藏的治疗师”。音乐就是疗法本身,因为它是终极的迷幻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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