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器考级现场弹错调，大型演讲比赛说错词，学术会议报告直接死机……即使是准备充分、能力出众的人，在浩瀚人群注视下，也总有紧张焦虑的时刻。以学习乐器为例，演出前的大量练习本就让压力倍增——练习是为了演出时更少出错。而登台前，对于自身表现的担忧，对观众反应的焦虑，更是重压心头。可以说，调节压力是表演的必修课，如若不能处理得当，无论是自身情绪，还是呈现的表演，都会受到影响。
有什么方法可以有效缓解表演者们的压力呢？一些新近的神经科学研究揭示了催产素在缓解压力方面的巨大潜力。
普遍的表演者焦虑
因表演而产生的焦虑是社会焦虑的一种，元分析研究表明，全世界范围内音乐表演焦虑的患病率约有15~25%[1]。通常而言，表演者会展现出三方面的焦虑症状[2, 3]。生理上会表现出如心动过速、呼吸短促、换气过度、口干流汗、肌肉紧张等症状；心理上则分为认知和情绪层面，认知上可能会难以集中注意力、产生一些灾难性的和扭曲的想法，情绪上会感到压力、忧虑、不安全感甚至惊恐；行为上可能会表现出表演失误。并且，多方面的症状往往会共同出现[1]。
在心理上，研究者认为认知层面的症状对表演焦虑的维持和表演质量影响重大[3]。对个人表现消极的、灾难性的、缺乏信心的想法，是表演者产生焦虑的普遍原因[4]。在表演时人们都希望能够展现出自己理想的、完美的一面。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无论是对所使用的乐器，还是自己的声音，表演者都希望达到完全的控制，但这反而会增大他们的压力与焦虑，也会让他们对于压力尤为敏感[5]。无怪乎有些表演者在上台前甚至都不希望听到旁人提到表现一词。
如何缓解表演焦虑？从心理方面出发的疗法多集中于情绪调节或认知重构，如认知行为疗法被用于改变表演者失调的思维模式。但到目前为止，很少有缓解表演焦虑的药物疗法，相关研究也并不多见。同时，用于治疗焦虑的一些常见药物（如β受体阻滞剂、抗焦虑药）难以直接用于表演者，它们可能会带来一些潜在的副作用（如影响精细运动控制能力和认知功能）进而影响表演状况[6]。当然，也有一些表演者选择了酒精与嗑药，这显然也难以成为大力推广的方案。
催产素：焦虑治疗福音
催产素（Oxytocin）是一种在丘脑下部生成的激素和神经肽，自1911年起便被用于孕妇。目前，越来越多的证据揭示催产素在压力反应方面的作用。人类和小鼠的研究都表明，不同类型的压力（如心理和社会压力）都会增加催产素分泌，血液中催产素水平升高。在压力环境中，催产素可以起到抗焦虑药的效果，对与压力反应高度相关的海马体和杏仁核等脑区产生影响，改善对压力的生理和行为反应[7]。
神经科学研究表明，音乐和神经激素之间存在关联。例如，唱歌后，尤其是在群体环境中唱歌之后，体内的催产素水平会升高[8]。一项临床研究进一步表明，患有表演焦虑的音乐家识别愉悦表情的能力会受损，施用催产素能够改善这一能力。不过该研究是在实验室计算机上完成的，未考虑到催产素对情绪或认知的影响可能取决于具体情景[9]。
来自巴西圣保罗大学的研究团队，采用了公开演唱来模拟并测验催产素对音乐表演焦虑的影响。研究人员招募了54名巴西的男性职业歌手，要求他们在与平常类似的演出环境中对他人进行表演，在表演前后需要完成两份问卷，分别评估情绪以及自我认知。表演前，半数歌手通过鼻腔注射了单剂量的催产素，另一半施用了安慰剂。结果表明，“与使用安慰剂相比，表演时以及应激后立即使用催产素有利于对音乐表演产生更加积极的评价。”并且，催产素让职业音乐人们对自己的表演更加自信了，认为观众会喜欢自己的表演。不过，该研究未发现他们的表演焦虑有所改善，这说明催产素可能不能直接影响生理压力水平[10]。
催产素的积极影响不止于自我认知层面，能够受益的也不止是音乐人。为孤独症患者施用催产素，能够让他们更加信任他人，改善他们对社交线索的解读能力。然而，催产素并非百利而无一害，它会影响我们对待他人的方式，鼓励我们表现出偏爱或偏袒，随之而来的嫉妒感在极端情况甚至会引发暴力或虐待行为[11]。
潜力巨大的催产素疗法
实际上，催产素并不是什么新兴市场。据估计，2022~2030年间全球催产素市场的年均增长率将高达9%，2022年的市场估值为8300万美元，但催产素目前主要被用于孕妇群体[12]，使用催产素进行焦虑或压力治疗仍处于研究阶段。我国已有许多催产素研究团队，如卓敏院士团队针对小鼠发现催产素可选择性消除慢性疼痛导致的焦虑，寇娟研究员团队发现低频次的鼻喷催产素有助于治疗青年人的焦虑症。
除了压力与焦虑，催产素或也可用于其他治疗。例如，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患者常常会遭遇噩梦、不愿去特定地点、突然情绪爆发或担心自己身处危险之中，他们可能会选择借酒浇愁。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神经病学家米切尔（Mitchell）尝试将催产素用于PTSD治疗，她发现患者的确会感受到与他人产生了联结，但效果非常复杂。催产素划定了我们对于“我们”和“他人”的区分。对于遭遇过创伤的军人，“我们”可能是一个很小的范围，催产素也许可以增大他们对于“我们”的认识，缓解他们的压力反应，减少酗酒[13]。
压力与焦虑已经成为了许多现代人的难言之隐，催产素作为一种常用的药物，越来越多的研究让我们看到它的医疗潜力，未来，或许催产素能成为一种缓解压力与焦虑的良药，并与心理治疗相结合，为更多人的生活带去福音。
参考文献
[1] Steptoe, A. (2001). “Negative emotions in music making: The problem of performance anxiety,” in Music and emotion: Theory and research, eds P. N. Juslin and J. A. Sloboda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91–307.
[2] Valentine, E. (2002). “The fear of performance,” in Musical performance: A guide to understanding, ed. J. Rink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68–182.
[3] Lehmann, A., Sloboda, J., and Woody, R. (2007). Psychology for musicians: Understanding and acquiring the skills. New York, NY: Oxford Pres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