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许还记得2015-2018年，由号称“女乔布斯”的Elizabeth Holmes（伊丽莎白·霍姆斯）创办的Theranos血液检测公司走向覆灭的惊天丑闻。生物科技领域，从学术界的基础研究到产业界的成果转化，从来都是诈骗事件的高发区，譬如小保方晴子学术造假事件、心肌干细胞领域“鼻祖”Piero Anversa造假事件、马基亚里尼人造支气管移植事故等等，小到一篇论文的撤回，大到一个领域的覆灭，甚至是病人的生命安全，被曝光的桩桩件件无不让人瞠目结舌，慨叹人性的扭曲与道德沦丧。
本文的主角，硅谷的另一家生物科技初创公司uBiome，则几乎是复刻了Theranos的骗局。
众星捧月的开端
2012年，来自加州大学旗下California Institute for Quantitative Biosciences（QB3）的两位科学家Jessica Richman和Zachary Apte（两人后于2019年结婚）搭上了当时大火的肠道菌群领域的顺风车，创建了uBiome，旨在实现人类微生物组的测序、绘制并应用到个性化医疗中。Jessica曾面对媒体立下的雄心壮志：“我们相信生物信息时代的发展趋势将和互联网发展不谋而合——人们既然可以在家通过谷歌等搜索引擎探索互联网，当然也可以用uBiome提供的结果探索他们自己的宏基因组。这种前所未有的探索方式将在很大程度上改变公众对科学的认知。[1]”
这个画饼套路是不是听着特别耳熟？没错，当年Theranos用的也是这一套话术：只需采集几滴指尖血，就可以在4小时左右的时间里检测出包括胆固醇和癌症在内的200多项指标。随科学的进步，人们对自己身体的微观探索兴致盎然，无不试图全面监测自己的身体状况，为可能存在的疾病做好准备，更何况是以血液采集这种轻松便捷的方式呢。加上当时Theranos风头正盛，有着相同投资兴趣的人们自然纷纷买单了。
同年11月，uBiome通过众筹网站Indiegogo主办的活动获得了35万美元的启动资金。2013年二月，项目正式启动，人们只需要支付69美元，uBiome就可以通过高通量DNA测序技术分析他们的肠道微生物组，对他们体内的微生物进行分类，并提供可能改变体内微生物组成的相关生活建议。短短三个月内，他们就从1000多个顾客那里筹集了超过12万美元，同时也实现了对1000人的微生物组完成测序的最初目标。Nature Biotechnology也对此进行了报道[2]。
截至2014年，uBiome先获得了150万美元的天使投资和Andreessen Horowitz投资的300万美元，民众可以直接从亚马逊花89美元购买他们的试剂盒，整个样本收集过程只要两分钟。当时，该公司的试剂盒依然属于消费者自费购买的产品，没法报销，零售市场比较难做。于是他们把目光投向了临床市场，打起了赚保险公司钱的主意。
前期还算良好的群众基础让uBiome在2016年时拥有了超过1万份肠道菌群的数据库；在B轮融资中，由Y Combinator和Andreessen Horowitz领投，8VC公司跟投，共计投入了1550万美元[3]。用这笔钱，uBiome建立了美国病理学家协会认可的临床级别实验室，推出了号称“世界上第一款临床级微生物测序测试产品”SmartGut，随后他们还推出了SmartJane和SmartFlu等产品，正式形成了“医生开证明，群众购买，医保报销”的模式，而此时的SmartGut试剂盒售价已经高达594美元了。
2018年九月，该公司又获得了由OS基金领投的8300万美元的C轮融资，更吸引到了诺华前CEO，Joe Jimenez加盟董事会[4]。至此，uBiome的估值达到了惊人的6亿美元。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就在不久后开始急转直下。
毫无底线的欺诈
有投资者质疑Jessica在报告公司财务状况时夸大其词，如“公司的收入在过去的12个月里实现了接近900%的增长……2018年预计收入将超过1亿美元”；有的医生开始质疑uBiome的测试是否真的必要、能否提供建设性的诊疗意见；也有顾客发现，自己明明只订购了一套试剂盒，实际却收到了六套产品。质疑声越来越多，包括Anthem、Aetna和 Regence BlueCross BlueShield在内的许多大型保险公司开始在内部调查该公司，加州保险部也开始审查其财务状况。据《华尔街日报》报道，调查的重点放在批准订购他们试剂盒的医生及他们与 uBiome的财务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熟悉该公司工作的消息人士称，uBiome经常使用相同的样本对患者的保险公司进行重复报销，以骗取高昂的保费。
于是，FBI在2019年四月突击检查了uBiome位于旧金山的总部并直接带走了员工的电脑。在FBI突袭其总部后的几天里，uBiome的董事会暂时将其两位 CEO——Zachary Apte和Jessica Richman的职位替换为首席律师，剥夺其管理权。公司不得不暂停运营，并下架了所有产品。当时作为临时CEO的Rakow表示，公司会充分配合调查，圆满解决提出的问题，采取任何必要的措施来保证uBiome变得更强大，能够更好地为患者和医疗机构提供服务。
然而他很快就被现实和真相打脸。
同年九月，uBiome即宣告破产，曾经的明星公司，最终的清算价值仅为700万美元。
2021年3月，联邦陪审团最终发布了一份长达33页的起诉书，指控uBiome的创始人Zachary Apte和Jessica Richman（被告）犯有多项联邦罪行，包括共谋实施证券欺诈、共谋实施医疗保健欺诈、洗钱以及其他相关罪行，具体情况包括但不限于：
► 制定、实施和监督了本不必要的医疗批准、试剂购买，旨在欺骗医疗保费；
► 当保险公司提出质疑时，被告伪造文件，谎报和隐瞒重要事实，诸如将不必要的重复测序称为“升级”；
► 和医生、医疗机构相互勾结，以欺诈方式获得测试批准、提供误导性信息；
► 篡改测序日期，向保险公司隐瞒 uBiome的已经进行的实际测序，最大限度地提高账单；
► 在医生和医疗机构不知情或未经授权的情况下使用其身份伪造文件[5]
……
起诉书指出，被告在企图快速推动商业资本进入他们公司的过程中，对法律法规视而不见，不惜一切代价追求投资方的资本投入；同时，被告伪造报销单欺骗保险公司，这种做法会直接导致所有人的保费更高。此外，被告从投入公司的资本中挪去了一部分以自用。
如今，两位创始人或将面临47项罪名的控诉，共计长达97年的牢狱之灾。
距离Theranos事发还不到3年，uBiome的丑闻再次震惊了整个硅谷乃至世界的生物科技领域。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许多曾经为Elizabeth Holmes站台或投资的公司及其投资者，又被坑了，其中不乏许多大型投资方，如A轮融资的领投方Andreessen Horowitz、夸奖过Theranos的知名投资人Joe Lonsdale的风投公司8VC（领投了uBiome的C轮融资，占股22%）。他们也许觉得把鸡蛋放进不同的篮子，更何况还是如此相近的两个篮子，至少能保其中一个，却没有想到两个篮子的本质都是虚空。
当然，uBiome和Theranos事件虽然性质和结果相似，但在欺诈方式上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是用动听的故事、平庸的技术和造假文件欺骗保险公司的钱，后者则是只有动听的故事。我们很难评论哪种行为更无耻，但这盆脏水还是结结实实泼向了生物科技公司。COVID也许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投资方对生物科技公司的总体印象，但作为与人类健康息息相关的产业，初创公司的管理规范化是我们不得不重视的大问题，毕竟我们都不希望自己是被割的韭菜。正如参与调查uBiome案件的FBI特工费尔所说：“受到严格监管的医疗保健行业并不适合这种‘快餐式、打破常规’的运营模式，责任和规则才是第一位的。”
在医疗健康领域，我们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一颗最闪耀的流星，而是能跨越时间空间、照亮更多人的银河。
参考文献
[1] https://www.wired.com/2012/11/ubiome/
[2] Costandi, M. Citizen microbiome. Nat Biotechnol 31, 90 (2013). https://doi.org/10.1038/nbt0213-90a
[3] https://www.fiercebiotech.com/medical-devices/ubiome-launches-gut-microbiome-sequencing-test-reels-22m-financing
[4] https://www.fiercebiotech.com/medtech/ubiome-grabs-83m-new-digs-and-joe-jimenez-as-it-expands-into-therapeutics
[5] https://www.justice.gov/usao-ndca/pr/ubiome-co-founders-charged-federal-securities-health-care-fraud-conspiracies
